第13章 出柜
几乎每个性少数都有自己的出柜故事。在许多地方,这些故事的内容在过去半个世纪里发生了显著变化。同性恋被家人朋友断绝关系的故事越来越少,依然被(父母、朋友和同事等)爱着、被接纳的故事越来越多。更多的人开始接受某些酷儿类型的关系,将其与异性恋伴侣关系平等相待1——尤其是,当同性伴侣也可以过上单偶制的体面生活之后,接受度(可能)就更高了。
显然,在世界上许多地方,酷儿人士仍然不得不面对严重的偏见,你仍然可能因为爱上同性而面临迫害甚至死亡。
合意非单偶制的人们也有自己的出柜故事。我会在这里分享一些他们的故事,让你了解他们的经历和体验,然后,在你考虑是否应当出柜时,你也许会给自己提一些问题,我们会探讨一下这些问题。当你觉得时机合适打算出柜了,我也有一些关于准备工作的建议会写在下面。
很难预测人们对你出柜会有什么反应,但你可以为一些可能的结果提前做准备。
不过,我们先来听听一些受访者的经历吧。
对许多人来说,最困难的事情就是向父母出柜。丽兹·鲍威尔博士(Dr Liz Powell)不得不反复地向她的母亲解释自己的身份。
我的每次出柜都愁死人。我的母亲,我想,她已经尽力了,但她对我的任何一次出柜的反应都不是太好。如今,我的生活非常公开。我在网上谈论我的性生活,我一直都是完全公开的,而我母亲仍然会告诉我,她希望我能找到一个适合我的男人。
事实上,当我出柜自己是双性恋时,我不得不向她坦白了三四次,也许是五次。每次我妈都会大发雷霆,尖叫着威胁要和我爸离婚。最后一次,她终于明白我是不会放弃双性恋的,她问我是否和树或动物发生过性关系,因为很明显,如果你会和不止一个性别的人做爱,那就等于是会跟万事万物做爱了。这是典型的滑坡谬误。
所以,跟她出柜真的很难搞。大约三年前,我向我的家人坦白了我的非单偶制,你知道,我提出给他们读一些关于非单偶制的书,或者跟他们认真对话一番。尤其是我妈妈,直到刚刚过去的这个11月,我妈才改变自己的想法,当时我告诉她我正在写一本关于非单偶制的书,而她也明确表达了她的不满和反对。
最后,她跟我分享说,她就是不赞成我在生活中所做的任何事情。于是我们居然得以展开了一段非常有效的对话,我从中了解到,她的不赞成和不高兴,是出于一种悲哀,因为我没法跟她一样幸福:她在单偶婚姻中非常幸福快乐,而我过不上那种幸福生活。我也很悲哀,因为她觉得我应该照搬她的生活方式,这是唯一可行的生活方式,否则她就觉得我选错了路。
所以,我们正在努力磨合。现在依然在努力磨合。她知道我有两个伴侣,我也跟她提过这两个人的名字,也说过我和他们一起做的事情,她只是搪塞了事,但你知道她最终还是会想通的。我有一位出生时指派为女性的性别酷儿(genderqueer)伴侣,几年前我跟 ta 一起去参加骄傲节游行,我妈妈祝我们俩骄傲节快乐!所以,只是还需要时间。需要时间。
丽兹的故事让人嘴角漾起微笑。这里面说了很多事情。作为父母,我们为孩子设定了希望和梦想。也许我们会想象他们为苏塞克斯队和英格兰队打板球(美国读者们,可以 Google 一下,贵国人民曾经也是板球好手),或者出一支大热的单曲,或者在牛津大学讲学,或者与异性伴侣安居乐业,让我们抱上一大堆孙子孙女。
大多数父母都不会梦想自己的孩子成长为说出去吓死人的骚货(sluts),更进一步地,有些人的情况更糟,不但是骚货而且还喜欢跟肤色不正确或者生殖器不正确的人搞在一起。但是,让孩子成为他们自己,让我们所爱的人改变并成长为真正的自己,这都是我们学习成长的一部分。眼里能看到一个人的本真面貌,而不是只看到我们希望他们变成的面貌,是我们能给予他们的最好礼物之一。
丽兹住在加利福尼亚。我知道在加利福尼亚,不够变态的人可能会被抓起来(我说这话可是有权威背书的)。再看另一个极端,新加坡。新加坡并不是所谓的自由环境,除了经济意义上可能还算自由之外。保守的福音派占据着相当大的影响力。一年一度的骄傲活动 “粉红点”(Pink Dot)受到严格管制,以防止非新加坡人参加。在这里出柜,麻烦事可太多了。
文森特(Vincent)和米娅(Mia)都是新加坡华人。他们都是大学毕业,专业人员,30 岁出头。他们都有同性恋和另癖(kinky)社群的朋友,与他们在一起可以更容易地做自己。在这两个人中,文森特觉得跟他的单偶制朋友们坦白自己更轻松一些。
那天晚上,我的朋友们发现了。有一群朋友们都在,场面很尴尬,他们还拿这件事开玩笑。我试着对他们坦白说了,告诉他们这只是我们的现状。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方式。但我没有明确解释。实际上,我曾送其中一位朋友回家,她私下问我,(多边关系)是什么感觉。她还说,她自己也想过这个事儿。因此,我认为,就我身边这个小样本推断来推断整个(海峡)华人社会的话,就个人而言,当你与人们一对一交流时,他们可能想了解更多,或者他们可能认为这是我想探索的东西,最后可能会接受,或者不能受。但当你身处群体环境之中,那就不是这样了。
那么,米娅跟她的朋友出柜了吗?
没有。幸亏没有,因为我以前很虔诚,所以我的大部分朋友都是基督徒。上帝保佑!我的朋友们不知道,所以当他对我们的事情嘴巴管不严、说话不注意的时候,我会对他发火。当我们与他人交往时,我们总是用这个话题来测试界限,测试人们在了解我们时的开放程度。一旦他们回答了某些问题,勾选了某些选项,我们就会觉得“好吧,这就是我们!”我们看一眼他们,一旦他们状态 OK,我们就会“好耶”,然后对他们公开了。但这种情况不常有。如果有了,这些人最后会变成我们非常亲密的朋友。
根据很多人的经验,男性和女性所收到的他人反应还是有一定差别的。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文森特觉得自己是他俩里面更勇敢的那个人。
尽管有同龄人的压力,尽管社会可能对我们另眼相待,但我认为坦白说给你见面的人、你的朋友、以及你社交圈以外的人,是件好事。我觉得从理论上讲,这样做是好的,是正确的处事方法。我可能会觉得尴尬或害怕,但那是社会的问题。你让我有这种感觉的,这不是我的问题。我认为我们都应该更加开放,彼此更加坦诚。但话虽如此,现实当然还是很难。
他们身边的人通常都很支持他们,但两人都因为自己的选择失去了一些朋友。同事们一般不太关心他们的个人故事,因为大家只是工作关系。但如果同事知道了,通常也会表示出同理心。
在自己选择的时间向自己选择的人出柜,是一回事。被人揭穿而不得不出柜,则是另一回事。来自俄罗斯的 IT 专家伊万(Ivan),就遇到了这种情况。
我是一个小型在线社群的一员,这个社群大约有100人,和多边恋完全无关。差不多是一群老朋友。就像一个小型的 Facebook 群组。我们有一个自己的小网站,而且我们自认为网站相当隐蔽,默默无闻,无人知晓。我觉得我们算是没什么人知道的。
我们举办了一次活动,类似于视频会议。我们大家发起了视频聊天,邀请大家发言谈谈他们认为重要的话题,只是展示一下自己,又也许只是为了让大家的名字能配上一些面孔。我选择的话题是“多边关系”;那是我和亚历珊德拉恋爱一年后的事了。于是,我制作了一段关于多边关系的视频,讲述了多边关系是什么、是如何运作的、多边关系有什么好和不好的地方——差不多就是这些东西。我也在镜头前简单展示了亚历珊德拉,介绍了一些术语,然后花了大概 40 分钟回答观众的问题,一切都很顺利。
几天后,我收到了我妈发来的一条 WhatsApp 消息。她显然在那个网站上关注着我。我以为我们的小团体不可能被发现。我一直依赖于它的隐蔽性,我没想到有人会发现我在那里说过的话,并用它来对付我。
所以,我妈她……她绝对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她没有什么特殊的黑客技术。我很确定,我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她对我和我谈论的事情非常不满。她骂了我。她还说,我说的这些事,跟我爹在宣告自己要离开这个家时跟她说的话,简直一字不差。我三岁时,父亲就离开了家。然后他已经十年没有任何音信了。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我做的那场展示,显然击中了我妈的痛点。她非常生气,让我把视频撤下来,因为——我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俄语)要怎么样才能恰当地翻译到英语——但基本上就是,她不想为我的行为负责。我是这么理解的。所以我并没有勉强她,也没有足够的精神力量去理解她。所以我就顺从了。
我告诉她“一直以来,你对我来说或多或少算是个完美的母亲,你对我很好,我尊敬你,所以我愿意服从”,然后我去找网站那边让他们删除这些视频,自己也把视频全网下架了。但我紧接着又给关闭了所有的东西,我把自己的所有资料页都锁定成私人可见。我把她从我的 Instagram 上拉黑了,因为我真的很难过,我觉得我的边界被侵犯了:我不知道她在看,而且我可能本该一下控制自己说什么话。是的,那真的很痛苦。所以我把自己封闭起来,我想这对她来说可能也很痛苦,因为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联系了。我们相隔 8000 英里,所以她在 Instagram 和其他各种地方关注我,看我是否还活着,看看我都在干些什么。这就是母亲会做的事,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还是在所有地方把她拉黑了。也许这是件小事,但我觉得获得一些掌控权很重要。
一年多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谈论过这件事,也没有真正解决过这个问题,就像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我是成年人了,我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这种话。但是有一天,她要求我重新加上我的 Instagram,我把这当成了道歉……
这种情况是有点怪,但我拿不准还要不要去解决它,比如和我妈好好谈谈我选择的生活方式。我没有和家里的任何人谈过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他们没必要知道。我觉得他们不会真正理解我。不,我知道他们就是不会理解的……我的母亲也会评判我……把我跟我爹相提并论确实伤到我了……
伊万的故事包含了一切:幽默、痛苦、和解。我们不应该忘记,我们表达关于自己的事情,也可能会让别人头疼。有时,它们会引发令人不安的回忆;就伊万的母亲而言,她想起了自己破裂的婚姻。
西娜(Xena)也发现,诚实面对身边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 40 多岁,来自印度尼西亚,从事培训工作。她曾在欧洲生活过,嫁给了一位斯堪的纳维亚人工程师,她并不符合某些人对东南亚人的刻板印象。
我因为(自己是合意非单偶制的人)失去了很多朋友,因为我想我对人际关系的看法总是与众不同。我失去的主要是女朋友。我失去了一些朋友,因为他们认为我的做法不正常。或者他们认为这破坏了我对完美生活、完美关系的幻想,所以他们认为我是在鼓励……外遇(affairs)。
乔纳森:然后你就向他们解释,合乎道德的非单偶制,关键在于开放和诚实,这样你其实不是在找外遇?
西娜:他们还是不理解。每次我试图解释时,他们都认为我是在为这种非单偶制(的生活方式)做辩护。 (他们大多是)法国人和亚洲人,相当混杂。女性的反应比男性更糟糕。男人们认为男人可以这样做,但女人不应该,或者说她们的伴侣不应该这样做。但这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男人可以这样做,而女人不可以?尤其是在恋爱关系中公开做这种事?
我对西娜说,也许她选择的生活方式,挑战了单偶制的理想。她对于朋友们所投入的感情,甚至对他们关系的神圣性,构成了一种随时会爆炸的威胁。如果一个女人不紧贴着自己的男人,就有可能去偷她们的男人。
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不愿意听到真相的原因。如果这就是现实,如果这就是世人内心深处真正相信的东西,我想每个人都会想要我这种生活方式。他们只是不想承认,也不愿意承认。有时候,我从他们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们非常希望拥有像我这样的关系。我从脸上就能看出来,因为这就是自由恋爱的含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会伤害任何人,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都能察觉,而不是背着别人去偷吃——这就是为什么它会挑给别人冲击,为什么我的朋友们不喜欢我的理念,这种冲击到他们的正常生活、他们的单偶制生活的理念。
人们用可疑的眼光看我,因为他们知道我是那样的人,也许他们害怕我有时会对他们的男人或女人做那种事。我可以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中看出他们的保护欲,害怕我把他们拿下……
希亚姆(Shyam)和拉蒂(Rati)在印度南部的喀拉拉邦长大,后来移居国外学习,并从事信息技术和心理学方面的工作。他们以非单偶制的方式在一起生活了近五年后,于 2019 年结婚。两人都是泛性恋(pansexual)。拉蒂说,她的朋友和熟人通常都相当接受她的非单偶制,尽管是以一种堪称看不起的方式。直到她的某段关系遇到动荡,他们才会迅速地发起指责:
我也向我的一些家人出柜,比如小表弟之类的人。当然,他们会对我说“哦,是啊。只是阶段性的,你知道吧……每个人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都尝试过这些事情,但都没用。”你知道吗,这种反应还是比较常见的。或者当我说,“我和我的伴侣出了些问题”时,他们会说,“噢,那你还想要怎么样呢?”你知道吧,你们是三个人,不是一对,是三个。有很多负面因素。我的意思是,他们还是有很多人能接受,在这样的层面上:“嘿,你知道的,这是你的人生,所以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没什么的。”他们可以和我的伴侣们一起出去玩,诸如此类。但当我开始谈论我面临的问题、我正在处理的事情时,他们就会说,“噢,那你还想要怎么样呢?”或者“当然啊,你们是多边关系又不是正常关系”。
对于希亚姆来说,他不得不先想清楚要怎么给他人讲述自己的生活方式。即便如此,在社交媒体和交友软件无孔不入的今天,他也很难谨小慎微地画出一条分界线,把自己生活中较传统和不太传统的一面分隔开来。
我没有向家人公开过任何我自己的事情,这基本上是因为我从小就一个人生活。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我的性取向或恋爱状况等等。和朋友呢?我觉得我有些把朋友(分门别类)。有些朋友我无法回避,因为他们从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我了,我们(出国)也是一起的。对他们来说,我是个很普通的人。我什么都不说。所以我在他们面前过滤掉了一切。所以他们完全不了解我的生活。
但那些真正拒绝(我的选择)或表现出消极态度的其他朋友,我就会尽量避开他们。一旦我觉得他们不接受我这个人,我就会试着去找新朋友。因此,我开始结交一些能接受我的新朋友。
很明显,有几个和我关系很好的朋友对我一无所知。比如最近我们的一个朋友,她趁我不在的时候悄悄跟拉蒂说:“哦,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在 Tinder 上看到希亚姆了”,因为她根本不了解我们。所以,还是有人在我背后说“哦,我在 Tinder 或 Bumble 或 OKCupid 上找到了希亚姆”。很显然,我听到有人骂我,比如他是个花花公子,他是个骚货,这对我其实没有什么困扰。所以,我想,我过得蛮开心的。
凯文(Kevin)是定居费城的作家和教育者,当他觉得是时候向母亲坦白时,他真的做了充分的准备。这可能说明了他的很多问题,也说明了他母亲的很多问题。
这对我来说并不顺利。我妈妈对我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我做准备工作真的是做到人都要死掉。我妈妈是个高校教师。所以,当我说“嘿,我的生活是这样的”,我并不只是去倾诉。我带着书,带着资源,带着文章,带着 YouTube 视频,你知道吧。所以,我什么都有。我什么都知道。对于能预料到的、我妈可能会有的每一种回应,我都有同样的回应来唤醒她的共鸣。我的意思是,最终没有,但我不是没试过。我的出柜并不顺利,这完全是因为我母亲的固执,但如果她愿意了解并接受我,我就会尽我所能去保证她能成功。
而我的朋友们,在那次开启了我的恋情的三人行之后,就完全不在乎了。我是个顺性别男性。我当时的身份是异性恋。我所有的朋友都是直男,都是顺性人。他们只是觉得我搞3P这件事很刺激。
即使充分的准备没有让凯文对母亲出柜时取得圆满成功,但如果没有准备,情况可能会更糟。准备是为了降低风险,减少不利因素。提前想好别人可能会有的反应,想好他们可能会问的问题,想好他们可能会抛出的想法,这些都能让你在情绪上做好更充分的准备,当你面对惊讶、震惊甚至伤害时,你就能冷静应对、保持理性。
因此,如果你正在准备出柜——我想这个词可以广泛适用于适用于暴露自己的取向、非单偶制、甚至去跟极度保守主义父母说你想粉碎资本主义(“只在周末才这样噢妈妈”)——做准备工作,意思是做些什么?
我猜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出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但在很多人看来,最重要的理由是希望活得真实,希望别人眼中珍视的自己,是自己真实的形象,而不是经过编辑的形象。
有的人觉得必须遮掩真实的自己(动机往往不坏),这些人渴望的不仅仅是接受,而是爱,希望有人爱自己原原本本的样子。对于那些担心一旦真实身份曝光就会遭到排斥的人来说,情况可能更是如此。对某些人来说,生活在谎言中可能会造成积极的伤害,尽管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做真实的自己所带来的好处,远远不及负面影响那么多。
对很多人来说,另一个因素是:希望声援那些已经出柜和受到不公平歧视的人。这种“那也可能是我”的感觉非常强烈。这显然有利也有弊。
还有伴侣的问题。出柜可以把伴侣——这位生命中的重要人物——介绍给父母和朋友。非单偶制的人经常会谈论到这样的经历:他们受邀参加一些活动,这个活动指明了要带一个伴侣参加。这时候往往就要做出不情愿的选择了。这意味着要把一个或者多个伴侣排斥在外。这也意味着,要留心关注哪些朋友认识的是自己的哪个伴侣。
婚礼尤其可能成为一种噩梦。把非单偶制的人邀请到自己的婚礼上,确实有点吓人。他们正努力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准备一生只跟另一个人“相互拥有,相互依偎”2,绝对不会再有其他人,而你却带了三个伴侣一起出现在婚礼上——这会让他们觉得,自己的决定不像是对一个特别的人许下一生的承诺,而更像是在大斋期间忍住不吃点心3。别忘了,他们还得花钱给你的小可爱们准备伙食酒水呢。对于担心婚礼成本的新婚夫妇来说,POLY 的客人确实很增加成本。要不问一下,你们自带饭菜过去吃可以吗?
说笑归说笑,像婚礼甚至是晚宴(假设还有人举办这样的宴会)这样的活动,都是在提醒人们,这个世界是为成双成对的人们准备的。单身人士也会发现同样的问题,尽管他们约会时更省钱一些。出柜以后,至少能让人与朋友讨论你的生活与处境,也能让你更容易把朋友介绍给你爱的人们。
然后,家人们就可以决定邀请你们所有人参加婚礼,或者不邀请。随他们高兴。
不出柜的理由
Section titled “不出柜的理由”关于合意非单偶制的文章,大多来自北美,而且其中只有一小部分可以反映有色人种的经历。即便在美国这样一个以自由(liberty)的理念为核心的社会,也依然存在很多实际的问题导致人们不愿意公开自己的非单偶倾向。我们已经听说,有些人会因此丢掉工作或者被家人抛弃。即使在美国,自由(liberty)似乎也是有限度的。
但其他社会呢?在西方,人们认为自由(freedom——与上一段不同,译者注)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我们所建立的道德规范,在非常保守或传统的社会中可能完全行不通。同理,在许多由专制政权统治的国家中也是如此。
这长期以来都是 LGBT+ 人群秘而不宣的潜规则,他们非常清楚被当局或充满敌意的社会环境所迫害是什么滋味。正如出生于四川的学者朱静姝(Jess Zhu)所说,我们生活在更自由的社会,所以痴迷于诚实做自己,但如果其他地方的人也这么做,可能会丢掉性命。
在既仇视同性恋,又仇视不诚实的社会中,“不透明性(opacity)”是酷儿人群的道德需要。在那里,公众渴望了解更多关于同性恋者,尤其是已婚同性恋者的“真相”,这种压迫感甚至不亚于直接的语言或身体上的恐同暴力(这种暴力让他们只能沉默地躲在柜子里)。人们假定一定存在一个“真相”,这与同性恋的本质化有关。不透明作为一种光学光谱,覆盖了模棱两可的中间状态,取代了同性恋/异性恋、出柜/不出柜、羞愧/自豪、可见/不可见、虚假/真实等非黑即白的二元叙事。这种二元对立制造并强化了对同性恋者的双重束缚。这有助于我们理解各种形式的伪装,无论是“合作婚姻”(即形婚——译注)还是混合取向的“欺诈性”婚姻(骗婚——译注),其道德性应根据具体情况进行评估。
上面所说的“中国的酷儿和同性恋者”,也可以用任何国家的多边关系者或者表面单偶者(monogamish)来代替,更不用说活在伊朗或沙特阿拉伯这种地方的人们了。伴侣双方都可能认为出柜的后果极其严重。他们决定,最好彼此都不要知道太多,越少越好。这样,如果他们被抓,另一方就可以一口咬死说自己毫不知情。对波特兰或巴黎的 POLY 人来说,这看起来很恐怖,但对于活在压迫的环境中、而又意欲保护自己和伴侣的人来说,做这种决策似乎是不需要解释的。在伊朗,犯通奸罪的人很少被处以石刑(至少从 2002 年开始),更常见的后果是遭受鞭刑。但柏林人和德黑兰人对鞭刑的想象可能会大相径庭。
我们将在“不问不说”的关系安排一节中进一步探讨出柜的问题。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公开出柜并不必然、也不完全是积极的。对某些人来说,谨慎是更好的方式。然而,当关系中的每个人都觉得需要谨慎时,那最好还是谨慎行事。
好吧,我们要出柜了!但跟谁说?什么时候说?怎么说?
Section titled “好吧,我们要出柜了!但跟谁说?什么时候说?怎么说?”假设你决定公开出柜,第一步可以从哪里开始呢?
首先要说明的是,你并不一定要同时向所有人公开自己的身份,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向某些人公开自己的身份。是的,别人可能会交谈,消息可能会传播,但我们仍然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把我们的亲生父母、自选家人(chosen family)、朋友和同事等不同圈子分开(尽管这可能需要我们小心地管理社交媒体)。这是你的选择,也可能是与伴侣协商后的决定。
和所有非单偶(non-monogamal)的事情一样(顺便说一下,这个词是我编的——原注),和你的伴侣谈谈是件好事。你的态度很可能会直接影响到他们。例如,如果你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你们牵手的照片,而你的已婚伴侣和他们的配偶没有出柜,这会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倾听并理解他们的担忧。协商。跟走得最慢的人保持一个速度。你可能有你的节奏,但如果你的伴侣想走得更慢,或者根本不想暴露,请尊重他们。毕竟,一旦有一个人公开了,其他人势必也会公开。你有没有试过把牙膏塞回牙膏管里?行得通吗?
毫不奇怪,非单偶制人群,倾向于建立相互支持的网络,就像之前的同性恋群体一样。在 Meetup.com 等网站上粗略搜索一下,就能找到你所在地区的小组,而且你应该找到那些用来社交或讨论的小组,而不是用来猎艳的小组。一些常用的搜索关键词是多边关系、多边恋、多角恋、多边、poly4等,或开放式关系(open relationship)。在网上也可以找到类似的信息。在撰写本文时,polyamory.com、reddit.com/r/polyamory、无数的 Facebook 群组和无数的 CNM博客提供了活动根据地,让大家可以聊天并获得支持和建议。
你可以在自己的圈子里试探性地迈出第一步,考虑一下,在你想告诉的人当中,谁可能最有同情心?但有时很难判断哪些朋友可能会接受,哪些朋友可能会感到恐惧。这可能也是一个发现谁才是真正好朋友的机会。从最了解你的人开始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尤其是如果你已知他们对性爱和感情话题的态度相当开放。
不要小看一些机智的妙招。你可以用在不出柜的前提下,向朋友征求他们对 合意非单偶制的意见。你可以这样说:“我看过一个非常有趣的节目/文章/书籍/电影,讲的是一对开放关系的情侣。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但如果他们都很幸福的话,这似乎并不可怕。你怎么看?”然后观测一下反应。如果他们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消极,你可能需要暂缓脚步。
如果有人正在为自己的恋情而苦恼,尤其是在伴侣出轨的情况下,你可能要注意谨慎行事。你的开心事可能会让别人感到不舒服,尤其是因为在交友市场上,人们会遇到很多人声称自己是非单偶人或者多边关系者,但是这里面其实有好多人要么只是单纯在出轨,要么是没兴趣建立认真的恋爱关系。随着 CNM 变得越来越普遍,它几乎不可避免地会为那些没有原则的人提供掩护,而这种情况会让真正自愿开放关系的人过得更难了。
相似地,你也可以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把实话说出来,会损害甚至粉碎你在一些人心中的形象,而这些人里面,谁会最难以接受呢?这个问题有点难以量化。父母往往对子女投入很多(是的,不仅包括经济上,也包括情感上)。他们心目中,自己对子女的希望和想象,其实都属于他们自身,而与子女本人无关。再拿婚礼举例:你朋友们的婚礼里,有多少是他们的父母及其邀请的人占了多数,而不是新郎新娘自己想叫来的人?有些父母能正确地接受子女的身份,有些则不然。如果父母有可能很难搞,也许就先不要考虑他们了,直到你建立了属于自己的支持网络。这样的话,假如你最亲最近的亲人不能理解你的情况,你至少还有其他人可以依靠。
当然,家人的含义,并非特指父母和兄弟姐妹。很多人认为,他们自己选择的亲近之人,也可以和血亲一样视为家人。只是需要记住一点:把秘密告诉别人,也会给他们造成负担,而且这样做可能既不友善也不安全。
对万事万物,都保持同情心吧。如果你揭晓自己的真面目,就会破灭掉你父母对你的希望,那么尽量下手温柔一点。这话的意思是,你需要提前做好永远不能向他们坦白的思想准备。尤其是,如果他们真的觉得很受不了,那他们可能会跟你打官司抢你的孩子的抚养权(真事),或者在遗嘱里面把你的那一部分删掉。
人们需要时间来消化重大变化、调整自己。对于这些人,这也算是一趟丰富的旅程,尤其是对于那些对性少数群体看法不好和(或)对感情关系的观念很传统的人。总的来说,如果你第一次见某个人,那么你很容易因为此人与众不同就产生不喜欢或者讨厌。如果你面前有个人向你出柜,或者这个人跟一个来自来自不同背景的人建立了关系,而你原本就认识并且挺喜欢此君的,那么你得要付出好些功夫才能维持得住反感的心理。总的来说,爱的道路更容易走。但很多时候,人们需要时间去接受。
而且,你一定要留意,愤怒是把双刃剑。在愤怒中行事,尤其是火冒三丈的时候,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主意。如果你可能是为了伤害别人而发泄,那就暂停一下,等事情冷静下来再说。事实上,如果你为了伤害谁才决定不谈单偶制,那你可能得问下自己,你做的这件事本身对不对,背后的理由对不对,后果又会怎么样。与人建立关系这件事,当然应该是用来选择要去爱谁,而不是选择要去惩罚谁。
准备好应对各种反应,这里既包括非常热烈的欢迎,也包括非常强烈的敌对。在我采访的人中,有些人因为公开自己的非单偶倾向而失去了朋友。但许多人也交到了好朋友。
正如凯文·帕特森所说,准备工作很重要。考虑一下你要使用的语言:你说“我是多边关系者”,有些人听到的是“我喜欢换偶”——他们可能没有听清楚,也可能根本听不懂。斟酌你的语言,并加以解释,这样人们就能在 Google 上搜到正确的信息。更妙的是,你还可以帮他们整理一些资料。这样他们就能看到你自己认为最能说明你的情况、解释你的选择的信息。如果你想要一本现成的资料,可以了解一下《当你爱上了 POLY 人:理解多边人和多边关系》(When Someone You Love Is Polyamorous: Understanding Poly People and Relationships)一书,作者是知识渊博的伊丽莎白·谢芙博士(Dr. Elisabeth Sheff)。
当然,还可以与其他先行者交流。很多时候,他们会告诉你“放轻松别紧张”。尽量不要给人一种“我的真实情况很丢脸或者难以启齿”的印象。相反,你应该表现得轻松一些。你可以时不时地随口提一下,一定要随意一点,轻松一点。“我们上次去露营的时候,林顿也来了。他这人做朋友很好的,我们跟他关系很亲。”如果你透露自己情况时,不去表现得仿佛需要或值得回应,那么别人就也不会觉得自己必须给予回应。人们对肢体语言和非语言暗示的反应相当灵敏。(关于这一点,我想说“只要放松就好”,但我知道如果有人告诉我只要放松就好,我反而会紧张)。因此,如果你表现得像“爸爸妈妈,我们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爸爸妈妈可能就会觉得自己有义务把它当作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对待了。
因此,这里有一份快速自检表——也就是你可能需要考虑的各种问题的“太长不看”版:
我真的需要出柜吗?
为什么我需要出柜?如果确实需要,现在合适吗?
如果现在不合适,什么时候合适?
我为什么要出柜?(区分:不是“我为什么应该出柜?”)
我想对谁出柜?不想让谁知道?能做得到吗?
先对谁说?
对谁说最容易?
对谁说最难?
在这两级之间,其他人分别在什么位置上?
在合意非单偶制的各种做法(风格)中,我倾向于哪一种?请提前想好具体要怎么描述。
我自我认同如何?
有哪些我读过的书和文章,是我想推荐给别人看的?
有没有人可以请教出柜的经历?
我的支持网络是什么样的?
我准备好面对非常消极的反应了吗?(或者,如果你最好的朋友的回应是,告诉你他们也已经很多年不搞单偶制了,那会怎么样?发生过的真事!)
最坏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你什么事都往最坏的极端想,那这是全权委托了!试着克制一下自己吧,一点点就好。)
Footnotes
Section titled “Footnotes”-
原注:同性恋者在权益和接受度上取得的进展,并没有同步地反映在双性恋和无性恋者身上。而且,对于跨性别者来说,即便表面上已经产生了变化,但ta们仍然受到社会的高度恶评和歧视、经济上遭遇边缘化,并且精神健康状况也堪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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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这里原文是“to have and to hold”,直译是“占有并持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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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大斋期是是基督教教会年历一个节期,是礼仪年中为准备复活节而举行的庄严的基督教宗教仪式,日期是从复活节前40天开始,共40天。一般而言,大斋期间只允许吃一餐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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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注:使用poly作为约会术语(date term)这件事一直存在争议,因为有人提出,一些波利尼西亚人(Polynesians)显然也使用它作为缩写形式。——译注:波利尼西亚人是太平洋波利尼西亚群岛的一系列族群的总称。他们是南岛人的一支,包括新西兰毛利人、夏威夷人、汤加人、萨摩亚人、库克群岛毛利人等。波利尼西亚群岛位于太平洋南部,分布很广泛,北至夏威夷群岛,东南至复活节岛,西南至新西兰群岛的三角形区域,都属于波利尼西亚群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