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根丁政策”及其反对意见
我认为一根丁政策是厌女的最高程度。我认为他们都很邪恶,我希望他们死在火中。这是我能说的最温柔的话了,而且我一个脏字也没说。
——旅店老板乔勒斯(Joreth Innkeeeper)
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想要一根阴茎。我希望身体的各个部位长出很多阴茎,这样我就能成为“性爱刺猬”。
——玛克辛(Maxine)
在合意非单偶制这个领域的写作中,没有比“一根丁政策”更难写的了。说它“存在意见分歧”还算轻描淡写的。不过,在我为写这本书而采访过的人当中,以及在网络 CNM 社区中,意见分歧并不特别平均。对“一根丁政策”的态度,总的来说,是怒火中烧、冷嘲热讽和不屑一顾。
一根丁政策(one-penis policy)是这样一种做法:男人规定,与他有关系的每个人都可以与ta们选择的其他人发生性关系,只要那个人没有阴茎。只有发起人的阴茎是唯一获准和这些人做爱的阴茎。
正如伊丽莎白·谢夫(Elisabeth Sheff)所指出的,这只是古老的、宗教式的一夫多妻制(polygyny)在化妆之后重新粉墨登场而已。我们并不清楚,在人类30多万年的历史中,当人类还是游牧的狩猎采集者时,其中大部分的时间里,什么样的关系模式占主导地位。但一些人类学家假设,在人们把性和生育联系起来之前,女性不仅享有更多的权力,而且女性在忠诚度方面的压力也更少(如果有的话)。也有人认为,改变发生农业产生、人类开始定居之后,即在大约1.1万年前。定居意味着囤积资源的多少不再受限于个人的携带能力。这很可能就是世代遗传的不平等的制度的起源。
大卫·巴拉什(David Barash)等人认为,一夫多妻制或妻妾成群是一种“自然”的社会趋势,因为地位高的男性会利用他们对权力和资源的控制来吸引配偶,而女性则会聚集在那些拥有资源的人周围,以提高自己和后代的生存机会。
我们确实知道,在大约 5000 年前发明文字时,一夫多妻制已经非常普遍:《旧约全书》和其他古籍中都有详细记载。伊斯兰教和一些保守的基督教派(包括原教旨主义摩门教)仍然承认一夫多妻制。
一妻多夫(polyandry)的社会——也就是一个女人可以有多个丈夫——确实存在,但在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上要罕见得多。
然而,在现代合意非单偶制的语境下,一夫多妻制却引起了尖锐的意见分歧。你可以说,这反映了当代的文化战争,它扩大了保守派与自认为自由派/左派/进步派之间的鸿沟。
鉴于 CNM 的人际网络属性,人们往往会发现,至少从表面上看,网络内部的观点是一致的,因为同类相吸。我采访过的许多人(如果不是大多数的话)都认为自己是自由派/左派/进步派,而不是保守派。因此,不仅平等主义理想和对一根丁政策的反感占主导地位,而且事实证明很难(但并非不可能)找到为一根丁辩护的人。
因此,我们的讨论将从梅格-约翰·巴克博士(Dr. Meg-john Barker)的提醒开始:不要急于评判那些与自己想法不同的人。
当你看向别人,看向别人做的事情,并嘲笑他们的时候,你就有问题了,因为,看看你自己吧:这种评判别人做了什么的欲望,通常来自于一种不愿正视自己的防卫心理。
在被边缘化的群体中,人们通常会寻找其他更被边缘化的人,这样他们自己就不会觉得自己处于阶梯的最底层。梅格·约翰又说:
这是因为我们已经是正统规范的局外人,我们已经处于守势,我们已经不被赋予权利,我们在各方面都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因此,不幸的是,人类似乎总是倾向于去找一些那种人,怎么说呢,那种至少我们没他们那么怪异的人。或者至少我们比那些人更合乎道德,或者反过来,因为有的时候怪异的人比正常人站在更高的道德高地上。所有这些策略,最后都会让我们重新陷入痛苦之中。
在我研究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两个一根丁政策的例子。第一个例子很遥远。我采访了文森特(Vincent)和米娅(Mia),他们与一位女性和她的男性伴侣发生了关系,而她的男性伴侣否决了她与其他男性发生性关系。我让文森特和米娅来讲述这个故事。他们来自新加坡,三十多岁,职业人士,是一对情侣。文森特是异性恋者,米娅是双性恋者。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米娅在寻找女性玩伴时,在交友软件OKCupid上认识了一位女性。
我们在OKC上相识已经两年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有点奇怪,因为她路过新加坡,想去旅游。于是我建议文森特一起来,我们一起去了动物园,后来她告诉我,她(误)以为我是想玩三人行。她有点不高兴,但事情还是发展下去了。所以我们就自己见面了,我们也彼此介绍了自己的伴侣,从那以后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度假了很多次。
于是,文森特、米娅、她的情人和情人的伴侣四人建立了关系。文森特和另一个男人成了朋友。然而,另一个男人不允许文森特和他的伴侣发生性关系,尽管两个男人都和米娅发生了性关系。他们以确实是以 4P 的形式发生性关系,但米娅说,这是有明确界限的。
事实上,我们四个都做过,但文森特没操过她,所以应该说我们三个都做过。她丈夫操过我,但文森特没操过她老婆。所以这家伙嫉妒心很强,但我觉得因为他可以跟我搞,那么对于我搞了他老婆这件事,他可能就没那么嫉妒了。
因此,另一个男人的嫉妒延伸到了他的伴侣与米娅的关系上,而他似乎也通过与米娅发生性关系来进行自我治疗。文森特说,这似乎让他更容易接受伴侣的性取向。
我认为事情远不止如此。首先,他可以操她,这样就减轻了嫉妒。另外,在那个女孩约会的所有其他女人中,只有米娅是缔结了严肃的承诺关系的,他也见过我,我们把彼此的关系定位成当成朋友,所以我想应该也建立了一些信任。
我向文森特和米娅提出,他们这个非正式四人组合的另一个男人似乎很没有安全感。
文森特:我是说他是我的朋友,所以这是一个需要处理的问题。我不做评判(笑)。
米娅:客观地说,我觉得他确实很嫉妒。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向他保证过,甚至当着我们的面,她也又一次地保证,内容是“我不会和他们做任何浪漫的事情”或者“我不想和他们一起生活”之类,她也经常当着我的面这样告诉他,直到我说“OK 的,谢谢你”。但我其实无所谓,因为我的想法,跟她、以及我们这一整个关系的想法,是一致的。这样确实很奇怪,但过去两年里这种关系还是运行的不错。
我见过并采访过的另一个人是阿兰(Alain),他是法国的一名技术工程师和企业家,30 多岁,在东南亚一带工作。他与两名女性有过表面上实行“表面单偶制(monogamish)”的关系,这两位女性我也都采访了。但在第一个案例中,他不让这位伴侣与其他男人约会,而他则继续去征服其他人;在第二个案例中,他规定如果他不在场,她就不能与其他男人发生性关系。
他的前伴侣爱丽丝(Alice)回忆了他们的关系最初是如何开放的。
一开始,我们更像是一种开放式关系,而不是 POLY 关系。事情的起因是他想玩 3P:尽管我们是单偶制,但他始终在用 Tinder。当他终于找到一个有兴趣和我们俩 3P 的人时,他以自己的生日为借口想让我答应。我见了那位女士,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但我想如果这能让他开心,我们就应该继续打开我们的关系。
对阿兰来说,情况也有点头疼。
三年前,我开始了探索,这对我的信仰提出了真正的挑战,因为我过去一直认为自己很激进。我想这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发现我真的需要管理自己的情感。这是我第一次碰壁。尽管某些方面在纸面上是合理的,对我来说也不应该是个问题,但我的感觉非常强烈,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难以控制。
阿兰是个有趣的人物。他的家庭非常地自由,以至于他们经常光着身子在家里闲逛。然而,合意非单偶制着实让他吃了一惊。他发现自己要应付一大堆意料之外的、解释不清楚的情感。
有趣的是,我觉得难搞的部分,并不是我害怕她会遇到比我更好、或者我觉得比我更好的人,因此我们关系的运转模式会给我带来威胁。老实说,我觉得这更像是一种非常基本的、动物性的领地意识。虽然大声点说出来也不会变得合理,但我就是一想到别人会跟我的女人玩,或者和我的女人享受乐子,我就会觉得很难受,如果这么说能说得通的话。
乔纳森:所以你内心深处有点像野蛮人柯南1?
阿兰:我觉得某种程度上来说,每个男人都会这样吧。老实说,我觉得人和人会有区别,我是说,我愿意大声说出来,但我还是相信男人都会这样。或者换个角度说:我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在某种程度上不是这样的,我见过有的男人把多边关系的动力机制掌握得很好,在知识层面上懂得很多,他们很开心,把它放到网上,诸如此类。但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真的不摆架子,真的愿意分享内心深处的感受,诸如此类,这些知识层面的东西并不能等同于情感的东西。
这段关系以失败告终,所以他的前伴侣爱丽丝并不完全把他看作是野蛮“人”柯南,而更多地把他看作“大量理不清的问题的野蛮集合”柯南,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很没有安全感,担心我会找到更好的人,然后跑掉,基本上就是这样。他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所以是的,他对自己没有把握。他对整段感情都不确定,而我则是那个相对稳定的人,是那种会说“好吧,你想干啥就干啥,只要开心”的那个人。这就是为什么他会说“好吧,让我们试一下这个,但只能用我规定的方式,就是你只能和女人约会”。真是欢乐时光啊。
必须指出的是,这里所说的“欢乐时光(fun times)”其实充满了讽刺意味。现在回想起来,爱丽丝并不认为那些时光是欢乐的。她并不认为自己是双性恋者。
他基本上每周都会出去,甚至三到五次,去和不同的女人约会。而我忙于工作、学习、完成论文、还要匀出精力去做三场演出。所以,当他玩得很开心的时候,我也想找个人来陪,也玩得很开心,但我没找到。
我的意思是,我认为自己是直女微双(heteroflexible),所以我不介意和女人发生性关系。但不一定要和她们约会,因为我觉得在一段关系里有一个女人就足够了。所以这真的很糟糕。
而且,公平地说,阿兰在努力跟一个与内心的魔鬼共舞2的人保持关系的同时,也在与合意非单偶制所带来的那些意料之外的感受搏斗。爱丽丝接着说:
我一直是个有创造力的人,也从事过艺术工作,所以每当我陷入抑郁,又从抑郁中走出来的时候,我就把它称作一个创作周期。我所认识的每一位创意人士,以及与他们谈论过这个问题的人,都曾在人生的某个阶段患过某种形式的焦虑症或心理健康问题。我还算是高功能(high functioning)的那种了,我甚至可以向我的伴侣隐瞒我所经历的很多事情。最糟糕的时候,我想自残,想自杀,音乐对我来说也没有意义了。现在回想起来,每当我陷入创作周期的低谷时,我都不是最好的伴侣。我会变得极度不自信,产生非理性的恐惧,脑子里会出现自己不够好或会被抛弃的想法。
爱丽丝从中得到的教训是,越诚实越好,当然这话的意思是要敢于直言自己内心的需求。现在回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明确表示自己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至于这样做是会让事情有所改善,还是只是加快了结局的到来,我们无从得知,但至少可能揭晓一个结果。爱丽丝和阿兰最终超越了一根丁政策,但即使在分居之后,两人仍在继续挣扎,因为他们既需要情感的稳定,同时又渴望性生活的丰富多彩。
归根结底,就像非单偶制的所有事情一样,最终都要看双方是否同意。正如魔法哥(Magick)所指出的,人们有时会建立非常不平等的关系(通常是女性处于劣势)。有时,这种关系是双方自愿的,是经过协商的主从(master/slave)关系,或者是支配/服从(dominant/submissive)关系,或者是限制关系中的人可以跟什么性别约会。
首先,我想说的是,我从未实行过一根丁政策,我也永远不会这样做。我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我认为这是完全合理的,除非是在严肃的D/s(支配/服从)关系中,在这种关系中,如果每个人都同意,那么它就和其他规则一样合理。我知道一些父权制的 D/s 家庭中的人实行一根丁政策,这只是跟D/s 有关系——这与嫉妒无关,也与 POLY 无关,更与性别无关,因为我也知道一些由女性领头的家庭也有类似的限制。
事实上,许多对一根丁政策有意见的人,或对女性做奴3和顺从者的想法感到不舒服的人,似乎不太可能对男性做奴和顺从者以及“一条道政策(one vagina policy)”持批评态度。这可能是因为后者颠覆而不是强化了普遍存在的性别不平等。社会上对一根丁政策的许多不适,似乎都源于它延续了父权制的行为模式。此外,由于男性(普遍来说)更能适应在社交场合中更能直接对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说“不”,因此人们可能会更容易相信男性给出的同意是真实的。最后,有一种观点认为,在实行一根丁政策的地方,与其说是为了满足其他几方的需求(心理行业很多从业者认为 BDSM 主要是为了满足奴隶或顺从者的需求),不如说是为了满足全场唯一这根阴茎的主人的不安全感。
作为一名跨性别女性,贝琪(Becky)认为“一根丁”这个事情整个就是荒谬的。
这其实不是生殖器的事情,这应该只是人的事情。我认为如果你的阴茎脆弱到不能靠近另一个阴茎,那么你需要一个更好的阴茎。
贝琪、玛克辛和其他人都反对一根丁政策,认为它不仅是重男轻女的工具,而且轻视了女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此外,还有点恐跨(transphobic)。我猜想,这些反对意见都不会打动那些实行一根丁政策的人。就像社会中保守派和进步派之间一样,在合意非单偶制中也存在着文化鸿沟。除非那些只是为了特殊癖好而实行一根丁的人之外,大多数拥护一根丁政策的人,在这条文化鸿沟面前,似乎都坚定地站在传统主义一边。这条鸿沟两侧的人永远都不应该见面。
Footnotes
Section titled “Footnotes”-
译注:原文Conan the Barbarian,也有翻译成“蛮王柯南”的。野蛮人柯南是一个来自西方奇幻文学的角色,是一个身强力壮的战士,生活在虚构的古代时代,以力量为尊的蛮荒世界中。这一角色最早出现在美国作家霍华德的小说中,后来不断有文学和影视改编。以上来自Chatgp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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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这里原文是 dance with one’s demons,意思是说一个人正在直面、处理或深入探索内心的挣扎、创伤、恐惧或自毁倾向。此处是说Alice内心也很痛苦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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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注:BDSM 中的“奴”(slave)是指在与一个“主”(master)结成关系,并选择在这段关系中扮演奴隶身份的人,就像服从者(submissive)也是经过协商同意后才在支配/服从(dominant/submissive,即D/s,注意s是小写)关系中承担服从角色。对于 BDSM 关系和 CNM 或一夫一妻制/普通关系来说,同意是同样必要的。如果缺乏同意,就会出现虐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