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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承诺与献身

承诺”(commitment)一个让人稍感困惑的词,因为它有两个密切相关但又微妙不同的含义。

从某种意义上说,承诺是忠诚、奉献或投入、忠实和忠贞(loyalty, dedication, devotion, faithfulness and fidelity)的衡量标准,用法是“a commitment *to* sth.”,即承诺(献身、奉献)给了某事或某人。

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责任、是答应了的事情、一种职责或义务(responsibility, undertaking, duty or obligation)。用法是“a commitment *to do* (or *to not do*) sth.”,即承诺(答应、许诺)了要做(或不做)某事。

一般来说,献身给了某人或者某事,伴随着也会产生对事情的许诺,而我们如何忠实地履行我们对行动的许诺,则是衡量我们对人或事物的献身是否合格的标准。就像“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忘记洗衣服”和“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不会在我不舒服的时候去跟伊戈尔约会。”

因此,当伦敦的活动组织家尤妮丝(Eunice)说“人们说我害怕承诺。我的回答是我太喜欢承诺了,我想要更多的承诺”,她说的是对人的献身(commitments *to*)。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有过三个、四个和五个伴侣。她眼下的这段恋爱关系,可以追溯到 12 年前。她并不缺乏承诺,只是这份承诺不包含专一性(exclusivity)。在这里,尤妮丝谈论的是忠诚和奉献——人们对她和她对他人的献身到了什么程度——尽管略带讽刺意味的是,尤妮丝也比大多数人承担了更多其他允诺(commitments *to do*)。

正如她所说的那样,有些人认为那些实行合意非单偶制的人羞于长期交往——仿佛单偶制就等于对人的承诺(意思是投入和奉献),而非单偶制就没有。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很多人频繁地从一段单偶制关系跳到下一段单偶制关系,有时前后两段关系还有一段重叠的时间。同样,也有很多非单偶制的人,可以在数年甚至数十年间,与多个伴侣都保持着深厚的感情。当然,也有一些人在合意非单偶制中看到了机会,觉得如此就可以规避掉他们认为与婚姻相关的、契约性的承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婚姻将对人的承诺转化成了对做或者不做某事的承诺),借用安迪·诺德格伦(Andie Nordgren)在《关系安那其宣言》中的说法,有很多人乐于“定制他们的承诺”。

丽兹·鲍威尔博士(Dr. Liz Powell)对事物的看法很有意思。她在下文所说的对人的承诺,实际上指的是忠于自己心中的那一套待人接物的准则。当她谈到“细枝末节”时,她说的更多的是对行动的承诺。

当我思考自己对别人的承诺时,其实里面很多都是我对自己的承诺,而不是对他们的承诺:我将如何对待他们、如何与他们互动、如何看待他们,以及如果关系结束了,我将如何做好自己。我希望自己有一套明确的价值观,可以在这一辈子里指导我的行为,这套价值观适用于所有事情,而不仅仅是我的关系。因此,我对每个人的承诺往往更多的是细枝末节,而不是原则,因为我坚持的原则是为我自己而坚持的,我希望其他人也能坚持类似的原则。

丽兹认为,有一个核心的、首要的承诺,去指引自己的“怎么做how to)”,有助于她确保生活中的每个人都能得到公平、一致的对待。

麦克法登(McFadden)同样对“对人的献身”与“对行动的允诺”之间的关系有着独到的见解。在很多方面,我们对某个人或某套原则的献身,可能是模糊而抽象的。我们甚至可能无法完全确定自己对某人究竟承诺献身到什么程度了,直到我们需要做点什么事的时候。只有在行动中,我们才能体会到那种感觉。

我有一个问题,也是长期存在于我脑海中的问题,那就是我如果进急救室了,谁会来接我回去?

我们可以对此一笑置之,但事实上,我过去确实有一个我本以为是主要伴侣的人,但他没有来急诊室接我。这个问题的更广义版本是,当你陷入困境时,谁是你的后盾,对吗?当这个故事里的所有人都不开心的时候,有没有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会出现在你身边?

正如你所见,崇高的承诺往往要经历实际的考验。“宝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句话是否真的可以翻译成:在凌晨三点,你累得要死,而那个宝贝在街上喝了两杯黑比诺1之后摔倒在地,进了急诊室的时候,你依然会出现在其身边?我的意思是,我们想说的是不是“我爱你,但没到那个程度,明白我的意思吗?”又或者,你会不会跳上一辆出租车,毫无怨言地把宝贝接回家,像罗杰·摩尔式那样留下一个潇洒的挑眉2?有时候,只有事情真的发生了,才能知道答案。人们常说,朋友之间“患难见真情”,也是这个意思。

同样,一起养家、偿还房贷、支持某个人的事业,这些对行动的承诺都表达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冲动:希望有人和自己团结一致、共同生存的冲动,这些都属于奉献和忠诚的范畴,属于对人的承诺。麦克法登又说:

对每一段关系,我们都会设定一些理想,但在实际生活中,我们又该如何处理彼此的关系,如何应对每一种情况,无论做起来有多艰巨?愿意接受一定程度的不确定性需要很大的勇气。如果你还有别的伴侣也在医院抢救,你会去哪一边呢?

人们会从原则出发去想做一些事情,也会追随内心的爱去做一些事情,这就是区别。追随爱而行动的人类,会找到办法把事情解决。

我们做出对行动的承诺,有很多种方式。有些是人们自己选择的,有些是出于相互支持和生存的需要(我们的祖先可能与他们的部落成员有这样的联系),有些是接受他人对自己职责的期望于是心中感受到了义务,有些则是类似于凯伦·贝尔斯(Karen Bales)在伶猴研究中发现的配对结合和亲子联系的感情。

麦克法登在这里提示人们注意,当人们与不止一个人建立深厚而紧密的关系时,可能面临什么困境。这并不是合意非单偶制所独有的。做了家长的人肯定也会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如果我必须在我爱的人、我的父母、伴侣、孩子之间做出一个不可能的选择,我会如何选择,选择谁?很多电影正是围绕着人们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而创作的,因为人们心中真的狠害怕做出这种选择。

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很少或从未发现自己处于这种境地。我们面临的是可以应付下来的选项。这次你要求伴侣照顾你的孩子,是因为另一个伴侣生病了,需要照顾和支持。正如麦克法登所说,“追随爱而行动的人类,会找到办法把事情解决。”你可以尝试把这一点写进协议,但只有真正能做得到,才算是真的有效。

我想我们可以通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哈哈)来理解承诺。

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

我们和他人的关系,是我们和他人满足自身需求的重要途径。我们是社会性的,而不是孤独的。对于那些愿意为我们做些什么的人,我们期望对方可以给我们的承诺,因而,基于合理的期待,我们也应该给予回报。过去没有社会安全网,人们的生活随时可能出现状况,是人与人的忠诚和履行承诺的决心,使人们免于赤贫和死亡。

传统上,像婚姻这样的承诺,其实就是为了满足人们的一系列需求,把各种对行动的承诺做成了正式的制度。但是,由于人们必须先满足金字塔底层的需求,才能满足金字塔顶层的需求,因此这些承诺首先是关于食物、温暖、住所和安全的。爱和归属感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只有当你通过婚姻进入了特权阶级时,才提的上尊重什么的。在人类历史上,也就是到了最近,才有更多的社会阶层是为了自我实现的目的而建立起坚定关系的。在历史上,只有少数人,也就是最有特权的精英阶层,才有机会建立这种关系,因为很少有人有足够的安全感去追求自我实现。即使是达芬奇和米开朗基罗也必须工作来支付账单,就像忍者神龟到处做任务一样。3

因此,当利兹·鲍威尔谈到对传统终生婚姻理想的局限性时,表达了她的保留意见。她发言的立场是这样的:作为一名女性,她的个人背景和社会环境能够独立满足自己的生理和安全需求,所以她觉得承诺更多地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更高需求。

我觉得,要做出持续那么久那么长的承诺,这种想法其实有点意思,也是一种可爱的愿望,但并不特别实际。今天的我并不是二十、或者三十年后的我。然而,我们大多数人的脑子里都有这样一种模型,觉得唯一成功的关系就是以死亡为结局的关系。

对行动的承诺,关键不在于承诺的内容——只要是明确的、可接受的——而在于行动起来,去做好它。你可以承诺做任何事,从每周洗一次碗,到用一生的时间来照顾一个人。对行动的承诺要明确,这样可以让人们了解你奉献的程度;在实施中,他们会看到你的承诺是否有意义。

1978 年由阿伦·阿尔达(Alan Alda)和艾伦·伯斯汀(Ellen Burstyn)主演的电影《明年此时》(Same time, Next year)讲述了一对恋人(两人都与他人结婚)在长达 26 年的时间里每年相聚一次,继续他们的恋情的故事。在电影结尾,阿尔达扮演的角色已经丧偶,向伯斯汀扮演的角色求婚,但当她拒绝时,他就跺脚离去,不过他们又再次约定,只要还能见面,每年都会再见一次。

尽管他们的婚外情可能并不是尊重他们对各自配偶的承诺,但这个故事也展示了另一种持久的承诺,他们承诺的这件特定的事情,对双方都有意义(尽管意义有限)。这就是所谓的彗星恋人关系。

直到人们开始有针对性地根据自己情况撰写婚姻誓言之时,人们一直在用传统的婚姻誓言,而这类誓言有一个问题:它只是把现成的东西(社会对伴侣的期待、别人用过的诺言)直接拿过来用,而不是伴侣自己的承诺,没有反映彼此的真实需求。婚姻誓言还将一些很难做到的承诺做成了制度性的东西。“我会用我的余生来照顾你”已经够艰难了,但这是只是对行动的承诺。而“我会用我的余生来你”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和浪漫的宣言,但我们无法像控制自己的行为那样控制自己的感情。人会陷入爱情,就会走出爱情,不论自己想不想。

事实上,有些人并没有仔细考虑过他们所许下的誓言,或者有时承诺了却发现无法兑现,这就很好地展示了,合意非单偶制,因其高水平的、定期和持续的沟通及协商,可以作为一种新的模式为单偶制人群提供参考。

如果超越单偶制的传统规范,很显然我们完全可以对多个人做出并履行承诺。不过,不管是不是单偶制,最好还是(借用商业用语——)少答应,多兑现。

我不太愿意为做出承诺提供硬性的、快捷的指导方针。做出什么样的承诺,与每个人的性格和情况都有很大的关系。但还是有一些想法可以在这里写一下:

  • 在承诺这方面,几乎永远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 比起“承诺去如何感受、如何想”,更现实的做法是“承诺去如何做”。

  • 履行承诺比作出承诺更重要。

  • 有些承诺,比如说对于依赖我们的人作出的承诺(例如孩子),不应该和其他的承诺视为一类,因为对方没有能力与我们协商。

  • 在作出承诺和履行承诺的时候,权力地位的高低是很有影响的。

  • 如果不能履行承诺,我们会付出情感和自尊的代价。


  1. 译注:Pinot Noir,黑比诺葡萄酒,一种原产自法国的干红葡萄酒。

  2. 译注:Roger-Moore-style raised eyebrow:这是指模仿英国演员罗杰·摩尔(Roger Moore)的招牌动作——挑起眉毛。罗杰·摩尔以扮演007而闻名,他的这个动作通常代表着一种冷静、潇洒、从容不迫的态度。在这里,它象征着一种不带任何抱怨、默默付出的行动。(来源:Gemini生成)

  3. 原注:1482年,达·芬奇写了一封杰出的自荐信给米兰公爵卢多维科,希望得到一份工作。当然,达·芬奇是希望能抢在安迪·沃霍尔的前头,提前五百年就占领卧室海报市场,但与此同时,为了生存,他只能先去他的艺术,去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来搞点钱:“如果需要,我能制造精美实用的巨炮、迫击炮和轻型火炮,而非寻常之物。如果炮轰行动失败,我将设计投石车、重弩、抛石机以及其他各种奇妙且用途无穷的攻防器械。在和平时期,我深信自己在建筑、公共与私人建筑建造,以及引水工程方面的才能,足以与任何大师媲美,并提供完美的服务。我还能用大理石、青铜或黏土进行雕塑创作,在绘画方面,我同样能做到那里任何人都无法超越的最好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