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金钱、阶级和社会鸿沟
穷人也可以 POLY 吗?这是一个让人尴尬的问题,也是会引起一些人强烈情绪的问题,更是合意非单偶制社群中的一个异常敏感的问题。在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系统中,经济状况是影响很多事情的主要因素:教育、职业、住房、健康,当然,也包括恋爱关系。
我为本书采访过的人中,无论他们来自欧洲、亚洲、非洲、澳洲还是美洲,几乎所有人都受过教育,能准确表达自己想法,而且有一份专业技能。他们大致可以被称为中产阶级。
魔法哥(Magick)可能符合其中的大多数要求,但他不是中产阶级。
我出身于工人阶级,但我上的是文法学校1,而且我的姓氏是两个词连起来的,所以我的处境一直一言难尽,人们以为我是中产阶级,但实际上我出身相当贫寒,我爸是在工厂打工的。
如果你翻阅一下书末的受访者简历,你会发现他们并不能代表人类的整体状况。是的,我特意采访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以拓宽有关 CNM 的写作范围,因为市面上关于 CNM 的作品,大都来自美国的文化背景。但我采访的人几乎都上过大学。在我与魔法哥会面的一个跨国的小型 POLY 聚会上,大约有一半的人拥有博士学位,其中大部分是科技、工程和数学学科的博士。正如他所说,人们很容易得出这样的印象:受过教育并拥有一定的经济来源是 POLY 圈子的常态。
我认为这确实有点,如果你看看这个局面,大多数人在经济上还算宽裕,至少不用依赖别人,而且受过良好的教育,至少学会了思考和分析问题。就我个人而言,我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却他妈的一分钱没有。
在我采访过的人群中,没有很多人会自称是工人阶级。但这并不能说明工人阶级不存在。正如玛克辛(Maxine)所说:
没有证据证明一件事发生过,并不等于有证据证明一件事没发生过。历史上工人阶级的非单偶制故事……如果没有人把这些人的历史写下来,我们怎么能知道呢?
答案是,我们真的不知道。针对自我认同 POLY 的人(主要在美国)所做的大部分研究2,都只涵盖了少量没上过大学的人(通常只有不到10%的人没上过大学)和少数群体的人(也是远远低于10%)。前面提到的金赛研究所的调查3旨在更准确地对美国普通人群进行抽样调查,结果发现,合意非单偶制的发生率,在几乎所有经济阶层、以及按其他方法分组的结果里,都差不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样本代表性的问题,还是仅仅是可见度的问题?这很难说,但肯定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
首先,缺钱必然会使大多数事情变得更加困难。正如凯文·帕特森所说:
多边关系是有金钱成本的,但人们却假装不需要。人们试图说“你不必总和你的伴侣做那些需要花钱的事”,但在资本主义社会里,你做的任何事,不是在赚钱就是在花钱。如果我得打两份工,那我怎么应付得来两段感情?当我和我妻子都想去参加一个活动,或者两个人都想去参加不同的活动时,我们就得想办法解决保姆和油钱的问题。拥有富余的资源可以真正促进你的多边关系。如果没有富余的资源,那你们的能力范围就会真的有限。
比利(Billie)说,费城如此,新加坡也是如此。
除了我自己的“家人们”之外,我认识的其他 POLY 人只有另外一对伴侣,他们是中上层阶级,而且蠢得不讨人喜欢。我觉得,教育、开放的思维,以及研究某些课题的能力,是与享受特权相伴而生的,所以我认为这是相互排斥的。如果你很穷,为钱发愁,一直在挣扎,我觉得你很难决定“我想支持另一个伴侣”。
或者像雅加达的玛瓦尔(Mawar)所说的那样:
我觉得,对于来自边缘群体的非单偶人而言,比起“合乎道德的非单偶制”,他们更重要的事情要操心。
正是这样。
我所接触到的那种合意非单偶制,确实需要时间和金钱资源——需要时间与多人交往,需要时间旅行去见他们——而时间,用一句老话来说来说,就是金钱。很多人有时间却没有钱,反之亦然。正如凯文所说,如果我们一直工作,时间就是有限的。如果我们不工作,钱也是有限的。
无论我们如何认为爱可以超越一切障碍,障碍既然存在,就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困难。
收入的差异还会造成另一种障碍。凯文继续说道:
很多时候,当人们谈起他们的经历时,他们会用这种经济的壁垒来区分不同的伴侣。“我们只会一起吃这家餐厅,但我和另一个伴侣会去吃那家餐厅。”或者我们和不同的伴侣分开度假。明晚我本该带一个伴侣去看复仇者联盟电影。她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没钱去看那个”。所以,尽管是我主动约她出来的,她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感,会担心自己是否有能力在经济上承担得起约会时的义务。其实她原本也可以只是轻松地说一句“对不起,我去不了”。
简单地说,即使一个人不介意支付维持一段关系所需的大部分费用,即使另一个人不介意接受对方以最友善的方式提供的补贴,这仍然会影响关系的动力机制。人们通常更愿意平等地交往。这通常会让人们更容易建立健康的人际关系。经济上的差距确实会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然后是观念问题。正如丽兹·鲍威尔(Liz Powell)所指出的,能成为热点新闻的那些合意非单偶制案例,往往都是典型的特权案例。
你时不时就会在媒体上看到这种耸人听闻的“这些人住在一起,他们互相都会做爱”之类的文章,而且一般都是中上阶层的白人,而且还很可能都住在美国加州。
而且,正如魔法哥和伊万(Ivan)所说,如果这些人没有财富方面的特权,那也有“不必在乎别人怎么想”的特权。
魔法哥:说它是一种非常中产阶级的布尔乔亚式行为,并不意味着参与的每个人都是中产或者布尔乔亚,但它已经成为一种时髦,就像 BDSM 一样。这有点像世纪之交时期的,巴黎的那些左翼艺术家,让·保罗·萨特4,非常开放……
伊万:可能这个事情关乎于要不要遵守社会规范的问题。当你的生活舒服了起来,到了一定程度之后,你就不用遵守社会规范了。从根本上说,如果你看看多边关系,生活在大于两个人的群体中,如果有四个人而且都可以当家长,这对养育孩子其实是很有好处的。如果你的家庭中不止有一个赚钱的父亲来养活这个家,那就更容易养育更多小孩。如果你这样看的话,就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多边关系不是工人阶级的事情,因为如果你们是六个人的关系,生存会更容易。我觉得,就是在这里,社会规范开始起作用了,如果你家里开始(有)其他人,你就是荡妇,是巫婆,我们应该烧了你的庄稼,等等等等。
这也说明了另一个问题:不仅仅是钱的问题。目前,合意非单偶制在很大程度上是少数人的选择,而非主流。偏见依然存在。如果你已经面临歧视,就很难再承受更多的歧视。正如摩根所说:
有一种理论认为,人们会在童年就形成了自己对(总体)风险之最优水平的认识。因此,在家里感觉更安全的人,开起车来就疯狂一些:最后抵消下来还是平衡的。我认为这种理论也适用于此:POLY 圈子很少发现没有什么特权的人,因为 POLY 关系不受法律保护,这会让自己的整体风险水平更上一层楼。
所以,用最简单明了的话来说,如果你要应付的事情已经太多了,为什么还要让生活再难一点呢?
更重要的是,如果你面临或担心社会的不认可,有比POLY更简单的方法。举例来说,换偶(swinging)的人,他们的性生活往往与他们的日常社交生活截然分开。表面单偶制(monogamish)和开放式关系倾向于“不问不说”,因此双方都有更多的自主权。同样,某些 POLY 形式,如“所有人同居在一起(all-together-under-the-same-roof)”,不但在经济上可以省钱,而且只要处理周到,可以让外人看起来觉得就是很普通的事情。
事实上,正如伊万的推理那样,传统上认为更多的团结互助、更多的资源共享是对低收入者的好处更大。借用弗朗茨·卡夫卡5(Franz Kafka)和弗兰克·扎帕6(Frank Zappa)的名言:“如果全世界都与你为敌了,站到全世界这边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联合起来,争取战斗的机会。正因为如此,资本主义根本不鼓励这种做法。集体的力量,无论是以公共服务、合作社、集体谈判、工会还是政治运动的形式出现,都一直被那些掌握着财富权势的人视为一种威胁。
难怪撒切尔夫人大肆宣扬核心家庭7是一种美德,并宣称“根本没有社会这种东西8”:使唤两个孤立的人,比使唤一个村子的人,要容易得多,哪怕这里的“村子”是比喻意义的一群人。但是,尽管如此,还是出现了利兹·鲍威尔(Liz Powell)所说的“创造大团结的运动(movements towards creating greater inclusion)”,还出现了梅格-约翰·巴克(Meg-John Barker)博士所说的,“标准” SOLO POLY 模式的替代方案。
我们总是要考虑实际情况和经济问题,比如说,一个人生活有多容易。但是也有一些选项可以让我们在社群内也可以获得独身性(solo-ness)。比如住房合作社9(co-ops)和合租房。我最近在一个合作社的公寓住了一段时间,那似乎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那里,你既可以拥有自己的房间,享受独处的乐趣,又可以与周围的人共同生活。因此,我想这是一种相对便宜的方式,但同样,如果你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你能在多大程度上摆脱资本主义模式?这是一个更大的问题。
我想,我们不能认为 SOLO POLY 就一定是孤单地生活,因为也可能有与人一起生活的办法。同样,我们很难以一个 POLY 伴侣组合、或者一群人的身份去买到或者租到房子,但这并非不可能。人们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不过,我还是要把最后的发言权交给玛克辛和魔法哥。虽然两人都享受了受到良好教育的特权,但两人经济上都没有保障,而且都在危机时刻发现自己的 POLY 支持网络起到了安全网的作用。
玛克辛:有很多文章在社区里疯传,说穷人不可能 POLY 的,生病了不可能 POLY 的,有长期残疾更是不可能 POLY 的……但是如果没有多边关系,我想我不可能活到现在,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经历了一段被虐待的关系,我患有一些慢性病,而且还无家可归。多边关系有效地挽救了我的生命,因为如果没有这些伴侣,我可能会流落街头,甚至死掉。如果不是因为我拥有这些被我视作家人的人际关系,比如我通过POLY恋人们建立了一个家庭,并且在那段时间有人可以支持我、帮助我——没有他们我不可能活到现在。所以,“穷人不可能POLY”的观点让我非常震惊,因为如果没有POLY,我就不会在这里。
魔法哥:完全一样——两三年前我遇到麻烦的时候,如果不是和我谈过的那些人、 以及 BDSM 圈子的朋友们,我早就完蛋了,绝对是这样。
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看到:团结是边缘人群的秘密武器。这时,“部落”的力量才真正发挥出来。这种力量的存在,跨越了文化和时间,而POLY网络只是其另一种表现形式而已。对一些人来说,当重要的时刻来临,去成为某个更大的东西的一部分,加入一个大家庭,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Footnotes
Section titled “Footnotes”-
译注:文法学校(grammar school),是英国一种独特的公立中学,主要面向11至18岁的学生。它最大的特点是选拔制,学生必须通过一项名为“11+”的严格入学考试才能进入。这种学校的教学更偏向学术,旨在为学生进入顶尖大学做准备,被视为精英教育的摇篮。尽管大多数地区已取消文法学校,但在英国一些郡县,它们因优异的学术成绩而依然存在,备受家长和学生的青睐。(来源:Gemini生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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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研究是: ‘The Privilege of Perversities: Race, Class and Education among Polyamorists and Kinksters’, Elisabeth Sheff and Corie Hammers (focusing on kink/BDSM) (2011), ‘Gender, Family and Sexuality: Exploring Polyamorous Communities’; Sheff, 1996-2003; 40 in depth interviews and the Polyamorous Families Study; Sheff, (2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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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这里指的是前文多次引用的 ‘Prevalence of Experiences With Consensual Nonmonogamous Relationships: Findings From Two National Samples of Single Americans’ M. L. Haupert, Amanda Gesselman, Amy Moors, Helen Fisher & Billie Garcia; Journal of Sex & Marital Therapy, Vol. 43, 2017, pp424–440. DOI: 10.1080/0092623X.2016.117867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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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萨特的私生活十分开放,使其成为西方性解放运动中很有象征和代表意义的人物之一。(以下来自Gemini生成)萨特和他的伴侣,西蒙娜·德·波伏瓦之间达成了著名的 “契约式”关系,二人没有结婚,而是选择了一种开放且非排他的伴侣关系。他们承诺彼此是“主要”的爱人,但在情感和性方面可以自由地与其他人建立“次要”关系。这种关系并非随意的放纵,而是他们哲学理念的身体力行。他们相信人应该自由地选择自己的生活,不受传统婚姻制度和道德规范的束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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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弗朗茨·卡夫卡是20世纪初捷克德语小说家,被认为是现代主义文学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以荒诞、疏离和异化为主题,描绘了个人在庞大而不可理喻的官僚机构中挣扎的困境。其代表作《变形记》《审判》和《城堡》等,以梦魇般的叙事风格,深刻地探讨了现代人的存在焦虑、罪恶感和无力感,创造了独特的“卡夫卡式”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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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弗兰克·扎帕是美国作曲家、吉他手和音乐制作人,被誉为摇滚乐史上最具创造力的人物之一。他的音乐风格极为多元,融合了摇滚、爵士、古典乐、实验音乐和说唱等多种元素。扎帕以其复杂的作曲结构、精湛的吉他技巧和尖锐的社会讽刺著称。他一生创作了超过60张专辑,不仅是一位多产的艺术家,也是一位对主流文化和政治保持批判态度的思想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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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只有夫妻和未成年子女构成的家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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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撒切尔夫人这句话是在强调其个人主义的政治立场,要求民众为自己的生活负责。全文如下:我认为我们已经经历了一个时期,在这个时期有太多孩子和成年人被教导着这样理解事情:“我有个问题,政府的工作就是解决它!”或者“我有个问题,我去找一笔补助金来解决它!”“我无家可归,政府必须为我提供住房!”于是,他们把自己的问题推给社会。可谁是社会?根本没有“社会”这回事!有的只是一个个独立的男人和女人,以及一个个家庭。任何政府所能做的,都必须通过这些人来实现,而人们首先要依靠自己。(此段译文由Gemini生成,原文链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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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住房合作社是一种比较少见的住房模式,其基本特点是:由一个法律实体(通常是合作社或法人团体)拥有整个不动产,而成员通过购买股份来获得在该合作社内的居住权(类似于会员制)。合作社由全体住户组成的董事会集体管理。任何关于大楼的重大决策,如装修、维修或入住规则,都需要由董事会和股东共同决定。(来源:Gemini生成)住房合作社在英国很少见,约占住房总量的 0.1%。由于住房合作社的稀缺性,等待名单可能会很长。在某些地区,申请程序被纳入市政住房管理局的申请系统。(来自维基百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