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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性别、性别角色和女权主义

很多人都会说,一般来说,合意非单偶制,特别是多边关系,从根本上说是女权主义的。他们说得有道理。

我们首先可以观察到,现代形式的多边关系,自上世纪 80 年代中后期在美国出现以来,其组织者、舆论领袖、媒体发言人、书籍作者、会议策划者、博客和播客作者,以及大多数该主题的学术研究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女性。

传统上,婚姻和财产是密不可分的。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西方,直到最近一个半世纪,妇女才真正能够控制自己的生活。在妇女权利出现之前,妇女通常几乎是作为动产从父亲手中传给丈夫,她们的法律身份被归入丈夫的法律身份。1

至于单偶制,至少在历史上,它似乎也与财产和所有权的观念联系在一起。大卫·巴拉什(David Barash)教授推测,单偶制的出现可能是为了将女性进行再分配,以此防范整个社会因常态化的“后宫成型”(harem forming,即有权势的男人垄断交配对象)而导致的、单身男性带来的社会动荡。另一些人则认为,它是与私有财产一起出现的,因为男性希望知道他们的土地和财产将归其亲生后代所有。乔安娜·贝吉亚托(Joanne Begiato)教授将对于传统婚姻的标准观点总结为“单偶制关系更容易管理。我们的社会是通过婚姻关系分配各种财产地位的父权制社会,而单偶制与之关系十分紧密。”还有人认为,是因为地位较低的男性在一个伴侣身上投入的时间和资源,比有权势的男性在多个伴侣身上投入的时间和资源要多,于是产生了单偶制。在所有这些情况中,人们都预设,至少在一部分程度上,妇女用性(和无偿劳动)换取对后代的保护、食物、住所和安全。

旅店老板乔勒斯(Joreth Innkeeper)认为,合意非单偶制的大多数形式,都把这些传统踩在了脚下,因为它们将人们对其性行为的所有权归还其自身,这尤其是让那些自我认同不是异性恋男性的人受益匪浅,并把单偶制文化中不存在的自由赋予了女性。玛瓦尔也认为 CNM 既是女权主义,也是一种解放:

我认为,处于非单偶制关系中,基本上不仅是女权主义者,而且,你知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人权主义者,因为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感觉自己被赋权了。我觉得我自由了。我摆脱了“女性应该如何行动”“女性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的传统看法,因为我是我自己。我对自己负责,只要不伤害别人的自由,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非单偶制的内在本质也是女权主义的吗?爱丽丝(Alice)对此表示怀疑。

我并不认为它一定是女权主义的,但你可以自由地做出决定,而不是受困于社会的规定,比如必须要成为一男加一女加若干孩子的那种伴侣关系。这是一种解放。对我来说,女权主义就是男女平等。但我觉得非单偶制的本质并不是什么平等主义,它只是意味着你要和伴侣协商出你们同意的事情。

另一方面,梅格-约翰·巴克表示,自己这么多年来交谈过的女性们,会更多地认为:多边关系是一种更加女权主义的行事方式。它确实鼓励人们建立联盟,而不是时刻提防竞争。它有助于让人们相互合作、成为集体。它需要那些女性会在成长过程中学到的技能(而非男性的那些),例如沟通和同理心。因此,与那些没有学会这些技能的人相比,学会了的人(不论男性、女性还是非二元性别)会更容易掌握 CNM。

当时我们跟很多女性 POLY 人聊过,然后就发现,人们在谈论多边关系时,觉得它作为一种处理关系的方式,其本质潜藏着女性主义的一面。我记得人们谈到多边关系如何让多个成年人共同抚养孩子,从而减轻了压力。一些女性谈到,她们好像成了自己人际关系网络的枢纽。你经常会感觉到,在她们的 POLY 群体或者 POLY 组合中,她们本人就是真正的驱动力。人们谈到了被很多人视为欲望对象、并且自己可以回应这些欲望的兴奋感。

“潜藏着”是理解这段话的关键。如果要希望 POLY 的人内在地具有平等和包容的本性,那这份期待很可能会落空。任何人都可以自称是合意非单偶制者或多边关系者。很多人随心所欲地给自己贴标签,只要这种标签能为其带来自己想要的东西:“女权主义者”“平等主义者(egalitarian)”“合乎道德的(ethical)”……你想贴什么标签都是可以的,但大家都知道“不要只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之类的。所以不难理解为什么梅格-约翰建议大家还是谨慎一点。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我觉得确实有人觉得多边关系本质上就是女权主义的,或者这里面已经消灭性别歧视了。遗憾的是,我的经历并非如此。

说这个话的时候,梅格-约翰笑了……所以,也许还是有希望的。在许多 CNM 的圈子里,人们对社群的责任感还是很强的。他们会谈,会说:这就是我们说的“沟通”。如果还是会有问题,那可能是大家说得还不够多,这一点我会在第67章的《破碎的楼梯》一节中论述。然而,旅店老板乔勒斯(Joreth Innkeeper)说,虽然POLY社群在某种程度上是独立存在的,但也没有独立到可以隔绝掉遍布外部世界的各种观点态度和行为规范的程度,对此我们不应该感到惊讶。

不幸的是,社会文化,作为我们的来处,总是会影响我们的当下。这意味着文化承载着外面的很多压力,而加入 POLY 社群的人仍然是文化的产物,他们会把这些想法带到社群里面来。因此,总会有无法得到解放的人,存在于POLY社群的各个角落。

多边关系所做的事情,就是鼓励人们进行交流,包括与表侣(metamour)交流,并将他们视为朋友,或者至少是盟友,而不是对手。凯文·帕特森(Kevin Patterson)那句低调的“我们都是XX队的队友(空缺处填入共同伴侣的名字)”,或者塞布(Seb)的 “表侣联合成一个整体,会大于每个人自身之和”,他们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没有沟通和协商的意愿,合意非单偶制可能很快就会失败或变得有毒。

那么性别(gender)呢?某些传统的性别角色,不太适合多边关系和其他 CNM 类型。哺育了大多数人的那种文化,只提供了狭隘的性别角色观念,以及非常有限的学习榜样。丽兹·鲍威尔博士说:

男人被允许感到快乐、愤怒和性欲上头(turned on)。只有这些是被允许的情绪,尤其是在美国文化里。这些情绪一般都很强烈。高兴是好事,因为发生了好事;愤怒意味着你可以揍人,可以去毁灭身边的事物;性欲上头则意味着你可以用男人的方式去占有你想要的人。这些情绪都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它们都是外向型的,都有一个方向,指向了某种行动。

不要贬低“快乐、愤怒和性欲上头”。正是这一套情绪组合,成就了查克·诺里斯的演艺事业2。但对我们中的许多人来说,这只是一种对情绪的封口令。男人总是被认为不应该有感性的想法,更不用说表达出来,不然就会被视为软弱。正如麦克法登(McFadden)所言,男人的情感需求是一种禁忌。但是,男人确实有情感的需求,而且这些情感最终会聚集到某个地方。它们往往表现为愤怒,常常给他人带来悲惨的后果,或者表现为刀口向内的愤怒,可能会导致抑郁症。传统的男性刻板印象并没有怎么教会男性与自己的情感建立健康的关系,或者坦率地说,也没有学会和他人的情感建立健康的关系。

莉兹·鲍威尔认为,与此同时女性不得不为她们的男性伴侣挑起情感方面的担子,因为男性往往只有极少数可以与之倾吐内心深处感受的关系网络(如果有的话)。与此同时,女性的情感需求,也只能到恋爱关系之外的其他地方寻求解决。

在一些方面,女性被赋予了很大的情感表达空间,但在另一些方面却不一定。特别是在现代约会文化中,女性的情绪似乎只能是那些让她们约会的男性感到舒服和接受的情绪。如果你比他有更多的情绪,那是个问题。如果你比他有更少的情绪,那也是个问题。如果你需要他支持你的情绪,这可能是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愿意支持他的情绪,那同样也是一个问题。

尤其是在美国文化中,异性恋男性似乎只能从与自己发生性关系的女性那里获得情感上的满足。这似乎是他们唯一可以与之谈论自己感受、唯一被期望支持他们情感、唯一可以倾诉烦恼的人。

所以,女性实际上并不被允许在关系中展示和拥有很多情感。从技术上讲,她们大多只能和她们的闺蜜或男同性恋朋友分享这些情绪。我觉得这在某些方面是女性的一个优势,因为她们在自己的男性伴侣之外,通常可以有很多人来讨论自己的感受。

值得指出的是,完全可以在非单偶制的语境里再现(recreate)这些传统的模式。CNM 并不拒绝那些于那些想坚持传统性别角色、或者对交流和情感投入感到不舒服的人。我不得不同意朱莉·宾德尔(Julie Bindel)的观点,即 CNM 本身并不一定是一种变革的力量。

我对多边关系持怀疑态度,并不是因为我反对性爱,也不是因为我思想古板。对那些为了爱情、性或其他原因而与五、六或二十个人建立关系的人,我祝他们好运。但我们不要假装它会很快带来革命。当每一次性接触都能实现同意和平等时,才是真正的性革命。3

但是,合意非单偶制也非常欢迎那些不仅脱离了传统性别刻板印象,而且还超越了简单的性别二元观念的人。在多边关系者中,跨性别者和性别酷儿似乎占了很大比例,至少我听说的是这样。不过在英国(可能还有我在亚洲采访过的群体)可能比美国更多一些。本书的许多受访者都是非二元性别的。

我一直在想,那些不得不接受主流之外的性别或取向的人,是否在这一过程中掌握了更多的能力,因而可以应对合意非单偶制的复杂性:尤其是解释差异并说明特殊需求的能力,毕竟这是生活锻炼出的必备技能。

CNM 也不会将你限制在一种性别表达方式上。不同的关系可以展现一个人性格的不同方面,包括与性别相关的方面。正如梅格-约翰所说,一种关系可能会让你更阳刚,另一种关系可能会让你更阴柔,第三种关系可能会让你雌雄同体。

拥有多重亲密关系,让我能够展现自己不同的性别侧面。作为一个非二元跨性别者,我对非二元或跨性别的体验是,我有更阳刚的侧面,也有更阴柔的侧面,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更好的说法。与不止一个人建立关系,不管是什么关系,都能让这些人体验到这些不同性别的存在方式。CNM 给我带来的主要是这种潜能。

但男子气概(masculinity)怎么办?

关于男子气概危机,人们已经说了很多,也写了很多(在英国,《卫报》就很典型)。尤其是男性,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他们似乎一直在努力寻找一种男性气质的表达方式,以适应这个变迁中的世界:在如今的世界,男人和女人都要工作,都在家庭之外寻找人生目标和成就感。

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许多男性并没有在寻找适合我们当今世界的新的男性模式。相反,他们坚持要回到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世界,无视这个世界的现实:当今的经济发展程度,甚至只论社会对各种技能的需求,本身就会吸引女性进入职场并提升她们,更不用说他们也不会在意女性对社会平等、政治平等和经济平等的需求。

现在不断增长的所谓的“男性权利”运动、非自愿独身(inceldom)“男人做自己(Men Going Their Own Way)”思潮、PUA(“搭讪艺术家”)团体4以及其他各种仿佛随时准备要跟女性开战的团体(极右翼也会为了自身目的去鼓励和利用这些团体),无疑是男性气质危机的症状。我们继承的男性刻板印象,来自一个普遍接受生育有致命风险、且无人质疑女性无偿劳动的时代。在那个时代,男性因承担所有风险而风光无限,因为他们可能被征召参加血腥的工业战争,或在矿井及铸造厂中丧生或残疾。在那个时代,人们常常觉得只有他们才养家糊口的责任,如果他们失败了,自己也会感到羞耻。

相反,我们现在是一个需要沟通和协商才能蓬勃发展的社会,缺乏这些技能的人将会步履维艰。然而,在许多男性看来,全球化不是一种有利于资本家避税、规避西方劳动力的高成本,同时将更多金钱和权力转移给超级富豪的现象,而是一个为女性设计的、目的是阉割和削弱他们的阴谋。

在大多数男性发现自己的权力不如父辈的同时,女性能做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了,尽管女性地位的上升仍然被相同的去权(disempowering)制度压制着。

因此,许多男性在遇到合意非单偶制的时候,就觉得好像是女性在享受全部的乐趣,女性有各种性爱的需求,非单偶制就是让女性受益的事情——考虑到我们可以预料到 POLY 圈子里会出现哪些情节,他们会这样想也不奇怪了。富兰克林·沃(Franklin Veaux)、旅店老板乔勒斯(Joreth Innkeeper)和玛克辛(Maxine)说:

富兰克林:所以,有一种观点认为,如果你是一个男人,你有一个女性伴侣,那么她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与任何人发生性关系,但你却不可能跟她一样。因为,你知道,男人在这方面必须付出巨大的努力。我在 POLY 圈子里看到过很多顺性别白男抱怨这一点。你知道吗,“哦,我的天啊!我的女朋友有一些“烦人的5”情人,而我也没办法上床,因为上床这件事女人说了算,而且女人只要提出要求,随时都能找到人上床……”那你有没有想过,在获得性爱这方面,其实没有那么多权利也是正常的?

乔勒斯:也许没人会和你上床,因为我们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个男人,我们其实也喜欢男人,而是因为你这个人不够好(nice),我们终于来到了一个可以选择跟其他人做爱的社群。

玛克辛:(插话)也许还因为你在性爱方面不是很行。

富兰克林:(插话)因为你的阴茎太小了:如果你的阴茎大一点,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乔勒斯:是哪个喜剧演员说的来着?迪安妮·史密斯6(DeAnne Smith)?是的,女人喜欢你的鸡巴,我们只是厌倦了依附于鸡巴的所有其他东西。

这不是每个 POLY 活动家都会谈论的话题。每个人都知道,如果男人愿意,他们确实有能力在合意非单偶制世界中游刃有余——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而且这些人并不都是“Alpha男”(不论这个词指的是什么意思)。

我再次回到我在本书中表达的一个想法:合意非单偶制具有灵活性,它鼓励人们重新思考传统并制定自己的规则,这使得它更容易容纳差异。因此,当涉及到性别权益和性别认同问题时,就没有那么多传统的限制。人们可以选择不把这些东西放回到里面去。


  1. 原注:在人类历史的大部分时间里,妇女一直被视为动产:她们父亲或丈夫的财产。英国法律的夫妻一体(coverture)原则,本质上将妇女的权利纳入其丈夫的权利之中。直到1870年,英国议会才颁布了《已婚妇女财产法》,将妇女赚钱和继承财产的权利写入法律。一些人认为 CNM 的优点之一是它进一步瓦解了女性作为占有物的观念。

  2. 译注:查克·诺里斯(Chuck Norris)是美国著名的武术家、动作片演员。他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出演了许多硬汉角色,表演风格以“面瘫”著称,通常只有严肃、愤怒的表情。这段话夸张地将“高兴、生气和兴奋”这三种情绪,说成是他全部的表演范围,以此来讽刺他情感表达单一、面部表情僵硬的风格,是一种广为人知的网络梗。(来源:Gemini生成)

  3. ‘Rebranding polyamory does women no favours’, Julie Bindel, The Guardian, 26 Aug 2013.

  4. 译注:

    ■ 男性权利运动主张男性在法律、教育、家庭和健康等领域受到歧视,并呼吁社会关注这些问题。例如,他们认为男性在离婚后的子女抚养权、职场待遇以及对家庭暴力的关注度等方面常处于劣势。尽管该运动的一些核心诉求有其合理性,但其部分人员和言论常因被指责为仇视女性而备受争议。

    ■ 非自愿独身群体指的是那些渴望亲密关系但长期无法获得的人。这个群体主要由男性组成,他们将自己无法建立亲密关系归咎于女性和整个社会,对女性充满怨恨,并指责女性对男性有着不切实际的外貌和经济要求。这种强烈的挫败感和怨恨有时会导致极端言论和暴力行为。

    ■ “男人做自己”思潮认为男性应拒绝主流社会对他们的期望,认为现代社会和法律体系对男性不利,特别是在婚姻和家庭关系中,因此他们选择退出这些系统,专注于个人成长和独立生活。他们主张不与女性建立长期亲密关系,以避免潜在的风险。

    ■ PUA(搭讪艺术家)指的是一群通过技巧来吸引、搭讪异性并与之发生关系的人。PUA 文化常常因其操纵性和对女性的物化而受到批评。其许多策略鼓励男性使用欺骗或心理技巧来获得性关系,而不是建立真实的情感连接,因此被视为有毒的男性文化。(以上均来自Gemini生成)

  5. 原注:远古极客对模糊数字的描述。(原文:mumble frotz, Ancient geek for an indeterminate number.)

    译注:这里的原文是“mumble frotz”,经过一番查询,发现这个词是本世纪初计算机黑客圈子里的一种黑话(jargon),各种搜索结果都指向了行话词典(The Jargon File)。在该词典中,这个词组的含义为:表示最温和的那种厌恶的感叹词(an interjection of mildest disgust)(来源)。因此译者这里没有采用原作者的理解,不将其视为数量词,而是视为感叹词。

  6. 译注:DeAnne Smith 是一位加拿大裔美国喜剧演员,以其机智、坦诚和深入探讨性别、性取向、现代约会等话题的脱口秀风格而闻名。在其的喜剧中,经常会讽刺男性在约会文化中的某些行为和观念。这段语录很可能出自其脱口秀台词(来源:Gemini)